姜茶腾起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,我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。
张姨家老式电视正放着法制节目,主持人的声音平板得像是录音机:“根据《民法典》第一千零六十三条……”
“兰兰,你吃点东西。”
张姨把切好的苹果推过来,手指关节因为风湿有点变形。
她今天特意没开客厅主灯,只留了一盏台灯,暖黄的光圈罩着桌上的文件堆。
手机震动起来。
张浩的微信头像在屏幕上亮起,
“嫂子,给我十分钟。”
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晌,指甲在屏幕边框上划出细痕。
去年冬天也是这样,他半夜发消息说要还我信用卡欠款,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。
那天我刚做完产检,孕吐得厉害,他却在商场刷卡买了个最新款手机。
“张姨,”我收起手机。
“您说刘翠花,最近常去哪家咖啡馆?”
“就是小区东门那家。”她压低声音,
“我跟你说,昨天我还看见……”
话没说完,手机又响了。
银行短信,账户余额变动提醒:支出¥12,800.00,备注:‘家具采购’。
我瞳孔猛地一缩。
这不是张伟的名字,而是刘翠花新办的银行卡账号,他们动作还挺快。
“我去趟咖啡馆。”我把外套抓过来,
“劳烦您帮我查下,这个卡号的开户信息。”
雨下得更大了。
咖啡馆里飘着焦糖玛奇朵的甜香,张浩已经坐在角落。
他看见我时站起身,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青龙纹身,去年我流产那阵子还没这个。
“坐。”他推过一杯美式。
“我妈说会补偿你的。”
我冷笑一声,掀开杯盖。
果不其然,浮着层燕窝。
上次刘翠花送来的那罐燕窝,化验报告显示是掺了明胶的假货。
“补偿?”我用搅拌棒戳了戳那层胶状物,
“你们倒是挺会投其所好。”
他手放在西装内袋上,指节泛白。
我记得那件西装,是张伟结婚时穿的,现在袖口磨得起毛了,领口却烫得笔直。
“嫂子,别毁掉这个家。”他声音有点发抖。
我故意把咖啡杯往边上一推,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桌面流到他手背上。
他慌忙去擦,西装内袋露出来一角纸片,境外汇款单复印件,收款人写着英文名。
“哎呀,”我装作抱歉地掏纸巾。
“这衣服挺贵的吧?”
他躲开我的手,却碰倒了糖罐。
方糖滚落的到处都是,沾了水汽黏在地上。
我弯腰去捡,瞥见他裤脚下的皮鞋,鞋尖磨破了,补了块颜色不一样的皮革。
记忆突然闪回去年除夕。
我们全家聚餐,刘翠花不小心把酸辣汤泼在我孕裙上。
张浩殷勤地拿纸巾擦拭,手指却有意无意蹭过我手腕,当时他穿的就是这双鞋。
“你手上那瓶是什么药?”我盯着他鼓起的药瓶口袋。
他愣了一下,赶紧把药瓶塞回去。
标签被刮花了,隐约能看见外文字母,我想起住院时,护士说有支镇静剂被人调包了生理盐水。
“高血压。”他吞吞吐吐地说。
我突然攥紧右手腕,假装疼痛发作。他果然慌了神,药瓶掉在桌上。
标签背面有用圆珠笔写的字母,像是某个国外制药公司的代码。
“嫂子!”
他伸手想扶我,我顺势往后躲。
他胳膊伸得太急,西装扣子崩开一颗,露出内衬上的金色徽章,正是那家房产中介公司的标志。
咖啡馆玻璃窗映出我们纠缠的身影。他的呼吸有点重,带着咖啡因和烟味。
想起手术台上听见的对话,他在走廊跟刘翠花说钱转到了。
“放手。”我低声说。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我手腕。
指印留在皮肤上,发红,他后退时撞到服务生,托盘上的蛋糕摔在地上。
我抓起包往外走。
暴雨扑面而来,伞骨突然断了一根,证据纸页从文件袋里飘出来,我追着一张转账单冲进便利店。
收银台后的监控摄像头红光一闪。
我想起银行经理说过,有人远程操控账户时会用信号屏蔽器。
转身时撞见一辆黑车疾驰而过,副驾驶座上闪过一个熟悉的金色徽章。
回到张姨家时,她正对着电脑揉太阳穴,桌上多了个铁皮饼干盒,盖子上印着褪色的喜字。
“这是我以前当会计时记的账。”她掀开盖子。
“前些天整理屋子翻出来的。”
泛黄的账本掉出几页,纸张脆得像枯叶,我随手翻开一页,食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。
突然停住,某行加粗的‘陈兰’二字刺进眼睛。
张姨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,
“我当年给刘翠花做过账,后来她嫌我管得太严……”
我的手在发抖。
整页布满金额数字,唯独我的名字旁画着血红色箭头。
往下翻,越来越多的‘陈兰’出现,最后一页赫然写着‘贷款担保’四个字。
正在这时,电视里模拟法庭正在辩论财产分割,女演员用夸张的语气念着台词。
背景音混着张姨收拾碗筷的声响,叮叮当当。
雨滴砸在窗台,每颗水珠都折射出账本页面的不同片段。
我瞳孔收缩,倒映着‘贷款担保’四个字。
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,用我的名义贷款,还要我来担保。
难怪张伟一直拖着不去办离婚手续,是要让我替他还债!
“兰兰?”张姨担心地看着我。
我合上账本,指尖冰冷。
“明天……”我说,“我要去趟公证处。”
公证处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发亮,我的高跟鞋踩在上面,发出清脆的回响。
玻璃隔间后的公证员正低头敲键盘,打印机吐出的纸页堆了一摞。
我站在窗口前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文件袋边缘。
张姨坐在角落长椅上,手里拎着那个褪色的喜字饼干盒,她朝我微微点头,没说话。
“请出示身份证件。”
公证员抬起头,推来登记簿。
我掏出身份证,递过去瞥见自己指尖发白。
账本复印件就压在最底下,纸角翘起一小片,像要逃出来似的。
“您要办理什么公证?”
“担保协议核实。”
我说完这句,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
拖鞋踢踏,金属镯子叮当,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刘翠花来了。
“家事不劳外人插手!”
她扯着嗓子喊,引得整个大厅的人都转头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