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言之这回,脸算是在全村人面前丢干净了。
当天下午,他便夹着尾巴溜了。
他没脸回家,半路瞅见一辆去县城的拖拉机,手脚并用地扒了上去。
车斗子一颠一颠,他心里的邪火也跟着一拱一拱,烧得后槽牙痒痒。
到了县城,他二话不说,直奔供销社。
供销社的采购组长王建军,是他妈那头的远房表舅。
顾言之摸进王建军的办公室,门“咔哒”一关,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。
他一把鼻涕一把泪,嘴皮子上下翻飞,愣是把林知夏说成了一个忘恩负义、专在外面败坏门风的毒妇。
“舅,她不光搅黄了我的工作,还在外面净干些丢人现眼的事,我们老顾家的脸,全让她败光了!”
“还有她那个破厂子,来路绝对不正!天晓得那些鱼干是怎么弄出来的,干不干净都两说!”
王建军本来就看林知夏不顺眼。
这女人是有点本事,但太不懂事了。搞出那么大动静,连瓶酒都没拎来拜过码头。
这会儿听外甥哭得凄惨,再想起前两天顾家托人送来的那两条好烟,他心里那杆秤早就歪到了天边。
他猛地一拍桌子,满脸肥肉都跟着哆嗦起来。
“反了她了!”
“你放心,这事儿舅给你做主!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!”
第二天,日头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出油。
陆骁照常开着拖拉机,车上装着几百斤刚晒好的二级鱼干,“突突突”地停在县供销社的仓库门口。
可今天,那扇往日敞开的仓库大铁门,关得死死的。
王建军挺着个啤酒肚,两手背在身后,从办公室里一步三晃地踱了出来。
他拈起一片鱼干,丢进嘴里嚼了两下,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。
“呸!”
他把嚼碎的鱼干末子啐在地上,脸上的肥肉挤出几道嫌恶的褶子。
“这什么玩意儿!盐放多了,咸得发苦!这种货也敢往我们供销社送?”
陆骁的火气“噌”地顶到天灵盖。
“王主任,这批货跟上次一个标准,您上次怎么没说咸?”
王建军眼皮都懒得抬,拿鼻孔看人。
“我说咸就咸!你是主任还是我是主任?”
“这批货,我们不要了!拉走拉走!别在这儿碍眼!”
说完,他甩手就走,扭头冲仓库管理员嚷了一嗓子。
“把门看好了,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敢往里送!”
“砰”的一声,沉重的大铁门在陆骁眼前合拢,震起一圈尘土。
几百斤的鱼干,就这么被扔在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。再这么晒下去,非得全成石头疙瘩不可。
陆骁气得太阳穴直蹦,一拳头狠狠砸在拖拉机车厢的铁皮上。
“咚!”
铁皮当即凹下去一大块。
他跳上车,油门踩到底,拖拉机突突地吼着,像他心里那团火,一路烧回了红礁村。
消息一传开,整个加工厂炸了锅。
“我的天!供销社不要了?那咱们这些货卖给哪个鬼去?”
“这可是咱们一半的进项!这条路断了,下个月咱们吃土啊?”
“这么多鱼干,堆在手里不全得坏了!那可都是钱啊!”
工人们全慌了,七嘴八舌,院子里乱得像一锅沸粥。
所有人的目光,最终都汇聚到了院子中央。
林知夏还稳稳坐在小马扎上,听完陆骁压着火气的报告,脸上不见波澜,只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,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。
她抬起眼,静静看着陆骁,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。
“县里最大的国营饭店,是叫红星饭店,对吧?”
陆骁一愣。
“是……是叫红星饭店。”
林知夏站了起来,拍了拍裤腿上的土。
“行了,都别嚎了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块石头砸进沸水里,瞬间压住了全场的嘈杂。
“陆骁,去,把咱们留着出口的那批特级品里,挑最好的装一箱。”
“再把车上这批货里,卖相最好的也拣一箱出来。”
“其他人,该干嘛干嘛去,鱼干照样晒,活儿不能停。”
工人们你看我,我看你,心里还是没底,但看着林知夏那副天塌下来她顶着的模样,也只好把恐慌咽进肚子里,各自散开干活去了。
陆骁满脑门子问号,但一个字都没问,立马按她说的去办。
很快,两箱顶好的鱼干就搬上了拖拉机。
林知夏也跟着跳上车。
“走,去红星饭店。”
拖拉机冒着黑烟,一路开到红星饭店的后门。
这里是后厨进货的地界,比前门热闹多了。
林知夏压根没打算走采购的路子,她门儿清,跟那些人磨牙,今天这事儿办不成。
她拉住一个正往里推菜的小伙,塞过去一根烟。
“小兄弟,打听个事儿,今天管宴席的刘大厨,在不在?”
小伙子一看她这么上道,立马乐了。
“在呢在呢!刘师傅正为晚上的劳模表彰宴发愁呢,菜单上还差个能压场子的特色菜。”
成了。
林知夏要的就是这个“愁”。
她让陆骁把那两箱鱼干搬下来,理都不理旁人,直接往后厨闯。
“哎哎哎!你们干什么的!”
管事的人立马跑过来拦。
林知夏不慌不忙,把嗓门提亮了几分。
“我们是红礁村渔业加工厂的,有特级海产,想请刘大厨亲自尝尝,看能不能给咱们的劳模宴添道彩!”
这话一喊出来,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。
“劳模宴”这三个字,分量太重了。
没一会儿,一个戴着高高白帽子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,正是刘大厨。
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林知夏和陆骁,满脸不信任。
“就你们?有啥好东西?”
林知夏懒得废话,直接打开了那箱特级鱼干。
箱盖一开,一股浓郁纯粹的鲜香扑面而来。箱子里,整齐码放的鱼干片片金黄透亮,肉质肥厚,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。
刘大厨的眼睛,一下子就直了。
他是个识货的。
林知夏二话不说,当着刘大厨的面,借了灶台便动手。泡发,去刺,调味……手上动作行云流水,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。
最后,一盘热气腾腾、颜色金黄、香气勾人的“赛蟹黄”就出了锅。
刘大厨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。
那股子鲜味,在他舌尖上“轰”地炸开,鲜得他眉毛差点飞起来。
“这……这是鱼干做的?”他一脸不敢置信。
林知夏趁热打铁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砸在刘大厨的心坎上。
“刘师傅,这菜,叫‘赛蟹黄’。成本不到五毛,但往今晚的菜单上一放,卖五块钱,绝对是道压轴的硬菜。更何况,我们这鱼干是专供出口的特级品,整个县城,独此一份。”
刘大厨激动得脸都涨红了,一把攥住林知夏的手:“要!这批货我全要了!”
他指了指陆骁脚边的两箱货,又指了指外面的拖拉机。
“车上还有多少?我全包了!”
“不!姑娘,咱们得签个长期供货协议!价格你放心,我给你做主,肯定比供销社高!高两成!”